二
十多年后的某一天何明芬来了,她是开着自己的小轿车来的。来我们寨里的小车有过几回,那是四爹的大儿子现已在县政府当上了副县长,他来寨里看过四爹几次。
何明芬下了小车,人们惊奇地围了上去,好多人都认不出她来了。她的衣服光鲜,人打扮得很漂亮很得体,看不出是从前的乡下妹子,到像城头有钱而高贵的女人。她拎着大包小袋的东西朝家的方向走去,沿途上人们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好多人都认不出她到底是谁了。
夕阳依依不舍地惜别了艳丽的晚霞,暮色悄然地遮蔽了大地……今夜的月亮好大好圆,它的清晖透过我身子的缝隙与大地亲吻,有月亮的夜晚啊星星总害羞地躲去。
平时在我这里吹门子的都是些老爹伙,可今晚不同了。女人们来到我身边就把男人赶走了,这里成了女人们的天下。
“明芬姐,讲讲你出走后的经历,你是咋洋气回来的?这样风风光光看得我们眼馋!我们也想到外面去闯闯,见见世面也好,不想在家里受一辈子穷”。在场的一个姐妹问明芬。
“现在讲给你们听,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反正在外面很苦很累也很快乐”。
“那明义呢?”一人问。
“明义哥跟我一样,开始的时候也很苦,后来国家准许搞生意了,他自己就开了一个馆子做起了生意,再后来又开了几家大馆子,发了一点小财。”
一人又问:“明义做生意发了,你也跟着发了。那明义不想回家了?他娘想他都快想疯了,他应该回来看看才是。”
何明芬说:“他这个月就回来,他先让我回来告诉他的父母,说八月十五准时到家,和家人一起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过上一个团圆的八月十五。”
“那你说说,明义结婚了没有,有几个娃子,他婆娘是干什么的,人漂亮不漂亮,对明义咋样?”
何明芬说:“你们要听,我就慢慢说给你们听。明义他……”
……
三天后,何明芬要走了,何道财不好意思来到她的父母家。他递上一个竹笼子,里面有两只竹獠(竹鼠)和两只果子狸,说是送给明义的。
何明芬首先来到自己的家后,就到明义的父母家探望两位老人,她对明义的父母说,明义八月十五要来家过节,同他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有老丈人老丈母老婆儿子和其它的陪同人员,下午可能到,叫家人作好准备。
明义的父母别提有多高兴了,见人就讲逢人就说,很快就在寨里传开了。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明义这小子跑出去十多年了,听人说在城里开了大馆子不知发了大财没有。不管发不发,下午等着明义来时就知道。
明义的父母亲自来到何明芬的家,与她的父母一同商量该怎么办。两家一同合计,下午乡亲们都要来看,别对不起乡里乡亲的。两家请来了屠户,各自杀了自家两头快出栏的大肥猪;请来了厨师和妇女们帮忙炒菜磨豆腐和做其它杂事。中午就放出话来,说:下午来看热闹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有饭吃有酒喝。
这一招果然灵验,下午我的四周挤满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能来的都来了。
明义的父亲还特意派人到区里买来一大箱炮仗,叫人挂在我的手上;何明芬的父亲叫人搬来那张八仙椅,自己亲自请来了四爹在八仙椅上坐着。
人们在议论猜测中等待……
三
下午五点钟左右,只听一个爬在我身上的娃子大声地叫道:“来了!来了!全部是小车,有十多辆呢!”
人们隐隐听到车子的马达声由远而近,渐渐向人们驶来。近了,更近了。人们才看清楚一辆辆小车开了进来停在坝子上。
人群开始激动也涌动起来,四爹也奈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观看。
“妈的,这阵式够吓人的,明义这小子肯定发了,真他妈的发了!”一人羡慕地说。
小车开进坝子,炮仗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炮仗响完后,小车门纷纷地打开,从里面钻出人来。老的少的都有,一个个穿戴整洁,一看就知道是城头人。
走在前面的是明义,他身材魁梧,戴着墨镜打着领带穿一身西服,脚上那双皮鞋贼亮贼亮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希奇古怪的乡下人很少见的大哥大。他跟以前出走的明义简直判若两人,他虽然外出十多年,可好多人都还认得出来。
“明义回来呀!”
“明义娃子发大财回来呀!”
人群一阵呼喊跳跃。
跟在后面的是罗敏和何明芬,她们各自拉住自己的娃子。何明芬光彩照人,罗敏一身珠光宝气。
“县长也来了呀!”人们都认得县长,县长向人们挥手致意。
场面更热烈了。
热闹的场面很快静下了来,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四爹。只见四爹端坐在八仙椅上,手上拿着长长的竹节烟杆,身上穿的还是人们难得一见的土布长衫。四爹年纪大了,村长的位置让给了年轻人,可还是族长。虽然胡子和头发都花白了,可身子骨仍硬朗得很,在寨中的地位和威望极高,至今还没有人和他相比。
只见明义拉着婆娘和娃子们走近了四爹,在四爹几米处停住。他把墨镜摘下放进口袋里,拉着婆娘和娃子跪下并对着四爹大声地说:“寨老,我何明义今天回来了,十多年不回家,我愧对何氏列祖列宗,愧对生我养我的父母。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子,我请求寨老发落!”
四爹坐在我的脚上一声不语。全场一遍肃静,十多分钟过去了,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四爹身上。
只见四爹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拍了拍屁股又捋了捋长衫摸了摸下巴一撮胡须才说道:“我罚你十多分钟跪着,是你十多年来对父母的不孝不义。我总算服了你娃子,当初冤枉了你,你真还有胆量跑出去闯荡江湖,十多年了,你终于发了财回来,何明芬也跟着你富了。算你是一条有出息的汉子,你有种!你不光给我们家族争光,还给你们家添了彩。你们都起来吧,我不错怪你,去和家人团聚吧!”
明义的妈听四爹把话说完,急步小跑来到儿子的身边紧紧地抱着儿子又是哭来又是看,看完儿子看媳妇,看完媳妇又搂着孙子和孙女看个不完,那感人的场面却也能催人泪下。
这边的主人与到来的客人双方都主动迎了上去,亲切的握手热情的交谈起来。
明义对他的手下人道:“兄弟们,发喜烟喜糖!”手下人会意,纷纷打开后箱盖,把一箱箱东西搬了出来,把箱子打开,把糖果撒向人群。只要是成年的男人,每人一包好的香烟。
发完喜糖香烟后,明义对大家说:“大爷叔伯兄弟姐妹们,我和明芬这次回来,一是来过节和家人团聚,二是我和明芬在外面偷偷地结婚,不告诉父母亲人是不孝不义,我们很惭愧,对家人和父老乡亲我们始终觉得过意不去。我和明芬妹这次来,就是当着家人和父老乡亲的面,重新在自己的家乡补办婚礼,以谢大家。明天到我家,后天到明芬家,来礼拒收。就热闹它两天,大家就放开肚子吃肉,敞开嘴巴喝酒。这就是对我们两家的最大的捧场和最好的礼物,大家有空就来帮忙吧,人越多越好!”人群一阵欢呼。
四
太阳早已跨过西边那道山梁又向另一道山梁赶去。灿烂的晚霞慢慢地隐去,月儿悄悄地钻出云缝露出她迷人的面庞。她撒下的道道青光像少女轻柔的面纱罩住了山岭房舍原野……风儿轻摇虫儿低唱,多美的夜景啊。可烂坝的人儿啊,你再一次夺走我的睡眠!
今夜的烂坝热闹极了,大家都把酒席安排在自家的门口或院子上。明义和明芬家的客人最多,索性大家把酒席安排到我的傍边,一边赏月一天喝酒,外村的客人和一些修路的人也聚拢在一起。
明义的那一桌主要有四爹县长、明武明芬爸、赵胡子罗厨子和小李的爸。开席的时候,明义先端起一杯酒对四爹道:“寨老,你是我们寨的族长,也是我们晚辈的长老,小辈的是拖拉机耕大田,不会拐弯抹角,就先敬您老一杯,您老可得先喝,您老喝了这杯酒,我们才敢喝啊。”
四爹是小巷子打狗直来直去的人,不用说那么多客套话,拿起敬他的酒就一饮而尽。席间,那热闹的场面是麻线穿豆腐提都不用提了。
酒喝到正酣的时候,明义对四爹道:“寨老,今天咋没见着道财叔。是不是上次那件事不好意思来喝酒,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不是的,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一直很后悔。听人说知道你要回家来过节,昨天一大早就和婆娘钻进了山里,说是弄些野味回来,给你们打打牙祭,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怎么,道财叔他有婆娘了?”
你娃子十多年在外,不回家就不知道我们寨里的事。何道财在我们寨里不但又懒又穷,而且又丑又老,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光棍。可他老来却艳福不浅,找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做婆娘。说来该他们有缘。那婆娘的男人是一个烂赌鬼,白天黑夜的赌,一点不关顾家头。输了钱借别人的钱再去赌,连房子婆娘都押上了赌桌,到头来输的一干二净。那赌鬼每天见讨债的人上门来逼债,又要他的婆娘去顶债,还要他们一家子搬出老屋去。那赌鬼借钱无门,只好上吊了。那婆娘无家可归 ,也一时想不开,牵着个女娃子投了坝子沟那条大河。恰巧那天道财从县城卖药材回来经过坝子沟,听到娃子在哭,一问,才知道她娘跳了河。你知道,你叔从小在河边打鱼摸虾惯了,一身的好水性,就把那女人救了上来。就这样他们一来二去,就成了一家人。
明义说:“国家已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道财叔还靠打猎为生,不是自找死路?”
“他早就洗手不干了,说你娃子要回来,他破了戒。两口子一大早就进了山,不知打到猎物没有,到现在还没见着他们的人影呢。”
“道财叔不会犁田,秧不会插,咋生活?”
“分田分地后,那婆娘犁田插秧是把好手。他们家日子虽过得有点紧巴巴的,可两口子没打没闹。只是全寨都住上了瓦房,只有他们一家还住在烂草房里。最可怜的是他们家那个娃仔,十几岁了,没钱读中学。听老师讲,娃仔学习蛮好的,怪就怪在道财没本事,盘不起娃仔读书。别的不说了,我记起来了,你们是怎么和我娃子一起来的,你们不认识,怎么一道来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娃子就说给我听。”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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