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远没有想象中来得罗曼蒂克。皮箱滚过这些绚丽的街道,轱辘声混合着随处可闻的阿拉伯音乐的辛辣味,像出锅的面条又裹回一层面粉,随即在一种法国殖民地式的摩登、吵闹和丑陋中,发生严重形变。这种形变俨然超出了可控的范围,教人措手不及。
此行原本的目的是出差,但会议要后天才开始。她跟随行的同事交待一句“找前男友去”后,便在她们一众八卦和暧昧的眼神中,拖着皮箱独自行动了。
算来同他已有整整五年未见面了。当初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了个不可开交。其实当然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但是占着他将就自己的优势,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服软服输,来哄自己吧。但那一次,他买了一张飞往卡萨布兰卡的机票,再没回来。
“他真是受够我了吧?”她气馁似的想。
不知为何,自他离开后,她便有些健忘起来。倒没有越演越烈,一阵一阵的,某段时间忽地就忘了某项重要的东西,比如昨日。直到飞机窗外的夜沉得似团黢黑的秤砣,她才恍然,今儿是自己三十岁生日来着。可惜身边可供奖赏自己的礼品,一样没有。思忖半天,她悄悄地溜起身,放轻动作避免吵醒旁边熟睡的乘客,从行李箱中抽出一片面膜敷上,这就算奖励了。寒碜。但她觉得挺美好。
往大了说,这面膜其实也跟他有关呢。她本是个从不爱打扮的人,因此被姐妹们玩笑般地嘲讽过不止一次。但偶然间瞥见这款面膜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甚至随后还将这个牌子的所有护肤品皆备了一份,只因它们的包装盒上皆印着四个字母:S、U、C、O。她白痴,外语什么的差得很,但犹记得他曾经常捧着一本名为SUCO IN BAUCAU的黄皮外文书酣读。她当然知道这个叫SUCO的护肤品跟那本SUCO IN BAUCAU应该没啥关系,但她止不住,止不住想将两者之间硬扯出什么关系,像还能把自己和他扯出点儿什么关系一样。后来,她朋友感叹说她皮肤变好了好多,她也一股脑归功到他的身上,觉得是他的功劳。
所以无论卡萨布兰卡这座城市有多么教她失望,她都无法拦止自己心中的涌动。五年了,她真的已经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了。她有些瞧不起现在的自己,同时又觉得现在的自己伟大无比。再大的骄傲与自尊也比不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怀抱。那怀抱里有她用很长时间、尝遍很多辛酸后才读懂的幸福。为此,她跌跌撞撞、兜兜圈圈,在她的人生里,在这种城市里……
终于,她黯然着身,提着行李箱重新回到同事们暂住的酒店。
有好心的同事看出了不对,问她怎么了,没找到吗?还是……“没关系,这个……现在的男人啊,才分开几天就能换新女友了,个个没心没肺的,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她摇摇头,“是我自己忘了一件事了。五年前,飞机失事,他已经沉入大海了。”她眨眨眼睛,凄冽地扯着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