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泪孤坟生杂草
空余异地咽悲声
悲慈父难寻,长恨回天无力
痛壮年早逝,每及饮泪失声
悲痛未平,哀思难寄,愧我焚香祭酒晚;
欢声不再,景物依然,有谁翘首盼儿归?
爸走了八年多,许多次提笔想记下些关于他的事,却总是不能成文。以前琐碎而快乐的生活,每每送别的身影,一朝的决别,竟都一下涌到心头,醮泪的笔就不能再继。时至今日,我终可以再一次尝试。
在爸走后五年多,我没能为他扫过一次墓; 没能在他坟前焚过一缕香;甚至于没敢回过家乡一次!然则最遗憾的莫过于在他走时未能见他一面。虽然种种理由都成立,但却始终觉得这是我的错,因我是他最痛爱的女儿,虽然如今的我并不争气。
爸是一个知足而快乐的人,儿时只要有他在家,小屋内就会充满了笑声,邻居都常说:每天傍晚只听得我家满院子清脆的笑声。他人缘极好,乐于助人,各种活计都得心应手。平日里只要人有求于他,都会乐呵呵的应下来,并尽心去做。
爸写得一手好字,这是我们最大的骄傲,你试想一下,走到村子哪里都能看到他的字,该是多么值得我们小孩子炫耀。那时村里人的书信、过年的春联,都是他一个人包办。所以每逢过年,我家就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桌子天天摆开,大家谈笑风生。最忙碌的就是爸,笔墨早就准备好了,红纸是各家自带的,只要说一声要写贴在哪里的就成。人们你来我往,没轮到的就在旁边喝水聊天,年幼的我们时而穿插在人群中添水,锅里的开水也烧了一回又一回,屋子里外到处荡漾着一片过节的喜气。
爸在几个孩子中最宠我,我自然也和他最亲。还记得妈说我三四岁时冬天,她在火盆里烧地瓜土豆给我们吃,我和姐妹一起在火边等着,妈妈拿出一个,我就抢在怀里说:“这一个给我爸爸留着!”下一个还是如此,霸道的我抱着好几个,就是不肯分给姐妹们。妈每次说起都会用手点着我的脑门说:“我是白痛你了,从小就知道想着你爸!”
小时候村里常放电影,天凉时节,爸总是用棉大衣把我搂在怀里,几岁的我哪里看得懂什么,只在他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电影演完了,他叫醒我回家。路上教我认识了北斗星、银河、牛郎和织女,于是那些星星也都眨着惺松的睡眼,一路伴我们回家。
后来我到外地读书,他不时写信,那信封上的字每每博得老师、同学的赞许,那份骄傲也被我带到了千里之外。也是在我读书的后两年,他开始染病,年复一年的消瘦下去,而今忆起的总是他棱角分明的脸。
年年假期,他都会去车站接送我,病后也是如此。当我逐渐知道他的病很难根治,而家中又无力负担长期的住院费用时,每次送别就变成了悲伤旅程的开始。记不清流过多少泪,总是不想让他看到,而刚擦完的泪却老是执拗的又流下来。每当车启动后,我都会凝视着他渐远的身影,泪如雨下。从读书到工作,我在他一次次送别中离家越来越远。
那年他从内蒙到河北来看我,在送他回家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别离,回家后他还到乡里打电话来说自己好多了。病了四五年,在病情反复折磨下,爸终于在那个冬天离去,而那时我刚好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妈怕我回家长途奔丧再出意外,悄悄的隐瞒了这个消息。当我得知他已不在时,已是转年的盛夏。
总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有时白天信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就会开始怀疑,记忆中一切还是爸在时的样子。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我不敢回家,不敢提及回家的事,回去物是人非,情何以堪?而在他乡逃避的我,还可以时而在深夜里一次再一次假想,他应该还在家中,如往日般待远行的女儿归来。
再次回到家时,走进熟悉的老屋,没有了当日他爽朗的笑声,姐妹们一个个出嫁,家中也越发冷清。村前有座小山,走过去就可以看到爸的坟,他在一个向阳背风之处安息,我把酒倒下,看纸钱在风中翻飞燃烬,泣不成声的说:“爸,我回来得太晚了!”
在人前,一直不太敢提爸,总怕自己忍不住泪。记得一次坐长途车从深圳去东北,一位老人在卧铺对面,我们时断时续的说话。第二天聊着,他突然说:“我说句话你别气啊,我猜你爸是不是身体不好啊?还在么?”我睁大了双眼:“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从来没有提过他一句啊!”老人幽幽的说。我无言中飞快地背过身,任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啊!
中年已过畏离分,可恼清明恰是春。
执笔千斤题不尽,清歌一曲又沾巾。
谈论时惊心底事,音容苑若梦中亲。
洒泪未平昨日恨,逐风老却少年身。
浮生如幻归尘土,懒向尘缘问果因。
夜深独坐悲难已,祭酒坟前更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