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做的梦,我一个人晃晃悠悠的坐在车上,摇摇欲坠的青山飞快的向车后闪去。我一双眼睛毫无精神的把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从车子后面传来由小到大的马蹄声,还夹杂着一阵的喊声,我晃了一下脑袋,清醒了一下,恍然间听清楚那伴着马蹄声而来的喊声竟然是;pem—ser,我唰的回过头去,看见他骑着一匹黑亮黑亮的骏马紧跟着汽车飞奔而来,脸上的表情很紧张,口中急切而温情的唤出他给我的名字。
我心里甜甜的笑了:他终于来了。我拼命喊住司机让他停了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车上跳下来,轻轻的走到气喘吁吁的他的面前,有点儿气的问他:“何必呢?”他没说话,从怀里拉出一条很长很长的白色绸子。是哈达。
他把那条白布轻轻挂到我脖子上,擦了擦头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用很可爱又很让我心酸的普通话说:“你走,我一定要送。”然后就慢慢地低下了头,正在这个时候,妈妈在车上很不耐烦的叫了一声:“范雪,上车了,快点儿!”他抬头看了看,盯着我,很无奈,又很毅然决然地说:“好吧,你也该走了,是时间了。祝你一路顺风,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扎西德勒……”然后,我就梦醒了,脖子上什么也没有,自己觉得好笑,觉得这顶多只是个梦,就也没有往心里去。
那个时候我就要到九寨沟了。
那儿的的确确是个美的无边的地方,水是真真正正的天水,山是真真正正的天山,站在珍珠滩、五色池边上,我第一次如此羡慕那些有幸生活在这里的人,如此羡慕那些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然后再在这水边、这山脚随意的跳舞唱歌的人。而现在,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在这人间仙境肆意欢乐、欢笑!我想,今晚,我一定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定!
终于到了晚上,我们被带到一家很大的酒店里,很多人拥在门口,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有好多准备表演的演员,每个人都有着一张黑黑的脸,一双亮亮的眼睛,看起来很狂野、很自由。他们吹着长长的号角,打着大大的羊皮鼓,一切都热热闹闹的新鲜着。
站在紧贴门边的地方是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男人,不高的个子,黑黑的皮肤,脸上有一双空灵的眼睛,很放肆很无忌的盯着我,我有点儿害怕,钻进人群里去了,避开可他一直追寻的眼光。从人群中探出一个脑袋,我终于看见了那六个站在门边的人。
他们都有一米八以上,都穿着很漂亮的藏族长袍,都长着一张让心狂跳不止的面孔。我不敢形容那是怎样的面容,只觉得那好象好象深蓝深蓝的天空中一颗一颗闪着银光的明星,我站在高高的门槛边上几乎不能动弹,只是想死死的一直看着看着。该到我剪票了,我慢慢的把手伸过去,眼神却一会儿也没离开过。这个时候,身后有人不小心绊了一跤,人群中有了小小的骚动,大家都往前涌,我一下子被挤进门里,左脚卡在了门槛上,身子顺势向前跌了过去。
然后,我就撞到了他。
当我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头时,我满怀惊异和兴奋的看着眼前这个足足高我一个头的人,他很年轻,长着一张鹅蛋形的脸,眼睛虽然不是特别大,却纯净而直接。我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后面开始有了抱怨的声音,我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把目光收回来,很不情愿的离开他,之后却又一次次转身,一次次忍不住去看这个漂亮得惊艳的男人。他突然间转头,看着我注视他的眼睛,淡淡的给了我一个很舒服的却几近于诱惑的微笑,面对着那个笑容,我立刻逃脱了,我不知道再看下去会怎样,只知道,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会让我相信一见钟情的故事。
我的座位紧贴着演员入场的地方,那些穿着长长的袍子的男人总是从我身边穿来穿去,我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们的裙角在我腿上滑过,闻着他们衣服上淡淡的藏香味儿,享受着宽大的袖子从我脸庞滑过的温柔,我迷醉了。
他们的歌很快乐又很苍远,他们的锅庄跳的充满着天地的灵性和人性的自由。我看着看着,眼睛里就只有他了,他是那里面跳的最好的一个,那种舞蹈在他的演义下充满了男人刚强和狂野的气息,让人想到生命,想到生活,想到快乐!
妈妈有些不舒服了,要我被她回去,虽然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好跟着她出去。绕过表演场地,我四处张望,希望见到他的影子,但是没有,这场节目没有他,我叹了口气,有点儿失望的迈出门去,一抬头蓦然看见他,直挺挺的站在我面前,直盯盯的看着我。他开口了,用带着奇怪口音的普通话问我:“还没有完,这么早就走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哦,妈妈不舒服了,我陪她回去。”“这样啊,那快回去吧。”说完,就很客气的点点头,进门去了。
我突然间莫名其妙的有点儿失落,有点儿想哭。
把妈妈送回客栈后,我实在是觉得有点儿无聊,就栓了门,漫无目的地乱逛,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离他们表演棚最近的街上,我趴在一家商店的柜台上,随便看着店主拿给我的东西,惶惶惚惚的摇着手里一只很漂亮的转经筒。
突然,身后一只手搭在我肩上,随即传来了让我想一跃而起的声音:“买什么呢?”我一下子转过头去,看见他的脸近近的俯在我脸边上,亮亮的眼睛注视着我,我笑笑,:“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你怎么出来了,已经结束了吗?”“还没有,不过我的已经完了,所以出来走走。”他拉我走出店子,要在河边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陌生人,我无法拒绝他的期盼眼神,不为他的话,只为我在他的双手中感受到的蕴涵在他瘦瘦身体中的很强很强的诱惑力和征服力。
他叫格荣。他告诉我格荣在藏语里是雪域汉子的意思,他父亲希望他成为一个坚强勇敢能干的男人,成为可以负担起家族荣誉的顶梁柱,成为母亲的荣耀,妻子的依靠,孩子的骄傲。我问他为什么离开雪域,为什么会来到九寨,为什么在这里做了歌舞演员,他很轻松很单纯的告诉我,他19岁那年一个人走出高原,到了四川,后来他来了九寨,那是个冬天,他坐在镜湖边上,看着挂着雪的松树,平平的大大的湖,和湖水里映出的白色寒月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就决定了,留在九寨。
我问他有没有后悔,他笑笑:“虽然,我没留在家乡,没成为一个父亲希望的藏族汉子,但我没后悔,我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热血伴着这九寨阴柔的水一生一世。”我看着他,直直的盯着灯光映出的他的侧面,高山似直挺的鼻子,秋水似多情的双眼,我有点心动了,他身上有九寨的灵气,有世间最纯洁的爱恋,为九寨,为山水,为圣灵。
这天晚上,我一直到夜里两点才睡,我一直在想他和九寨。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走了,还要赶200公里的路去黄龙,在车上我迷迷糊湖的,心里总有点儿伤心,像是要离开自己的亲人和至爱的朋友一样,后来我在车上看见雪宝顶了,那儿有终年的积雪,格荣告诉过我,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子为了一直守护着这雪山女神,投身在离山顶最近的湖里。
我哭了,对着雪山哭了。
在不断盘旋的山路上,车子突然唰的一下停下来了。我迷糊着的脑袋一下撞到车窗上,然后就听见司机的骂声,我探了脑袋出去,天啊,是格荣!是黑骏马!我跳下车子,跑到格荣身边,静静的看着他,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白布,拉过我的手塞进去,轻轻的说:“今晚还有我的演出,没法送你了,这个,留给你做纪念吧。希望,希望,下次你还能来这儿,还能来九寨找我。”他抚着我的肩,把我送上车,又向司机寒暄了几句,就静静的牵着骏马,站在车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车子开动了,飞快的从他和黑骏马边上掠过,沙土立刻飞扬起来,模糊了他的样子。
我伸出头,望着格荣,好远好远了,才恸恸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悲腔在山上回荡着。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玉,我很伤心,捶胸顿足的大哭着,车上的人都在看我,而我只顾着流泪流泪流泪……
后来,我也没去黄龙,我昏了,妈妈说是一头载到地上的,手上还抓着一个白白的布包。
现在,我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我打算一直挂着,一直挂到我再见到他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