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钟
作者:王鹤龄 文章来源:转自咀华庐(特此感谢)
诗钟是学习对偶技巧的一种训练方法,又是欣赏对偶佳趣的一种文字游戏。从清朝中叶在福建兴起,很快传开,“五四运动”以后趋于沉寂,现在又逐渐兴起。
一、诗钟活动的特点
诗钟活动的特点是限时限题写出一副七言律诗中的诗联,得名于限时的方法。在钟表没有普及的时候,是用细线坠铜钱系在一根线香上,烧到一定的时间,铜钱落在下面承接的铜盘中,大家停笔。限题主要有两种方法,诗钟以此分为两种体式:分咏体要求在上下联分咏出绝不相干的两件事物;嵌字体要求在上下联指定位置嵌上毫无关系的两个字(或几个字)。
嵌字体如林则徐作过《陈·人一唱》:“陈迹浑如牛转磨,人情几见雀衔环。”用陈、人二字嵌在指定的第一字位置上(称一唱),写成工整的诗联,感慨因循守旧,世风浇薄。
分咏体如张之洞作过《凉棚·申报》分咏:“阴阳舒卷长绳里,欧亚纵横乱纸中。”凉棚可以随天气阴晴用长绳舒卷顶席,申报是最早报道欧亚新闻的报纸,抓住二者特点,以游戏笔墨张大其词,用阴阳、欧亚大字眼写成此联。
诗钟虽有很多规格,但是只有平起、仄起两种句式。以上张之洞作品为平起式,林则徐作品为仄起式。
诗钟有在社中出题现作、先期发题征作和举行诗钟大唱等活动方式。在交卷、誊录、评比、宣布评比结果等方面,都有一套程序。
二、嵌字体诗钟的产生
以前各地塾学都是先教学生作对联,然后教作诗。福州人李家瑞在所著《停云阁诗话》中说:“予年六岁,入塾读书即学作对偶,自一字至七字止。后更作五、七言偶句,拈限数字嵌入中间,上下字不得相黏,谓之五、七碎。”说的是道光年间情况。当时作七碎,塾师时常限定两个字,如果要求分嵌在上下联之第一字位置,称“七·一”;要求分嵌在第七字位置,称“七·七”。所限的两个字必须一平一仄(即不得相黏)。这是初级水平,称作碎。如果再高一步,所限定的两个字是不拘平仄的,后来称为折枝,也就是诗社里常作的诗钟。从“一唱”到“七唱”,在各地诗社有时美称为凤顶、燕颔、鸢肩、蜂腰、鹤膝、凫胫、雁足等格。到民国初年,各地也都学习福建的较为简易的办法,称一到七唱。这些属于“正格”。
诗钟的“别格”中有嵌一个字的,也有嵌两个字的,后者是在上下联中有高有低,不是平列的,如分别嵌在上联之首和下联之末,称“蝉联”格。嵌三个字和更多字的,在作碎和诗钟中都有,在诗钟中随字数和所嵌位置而各有格目名称,如鼎峙、碎联、碎锦等,从“碎”字上还能看到它们的来历。诗钟的别格常作的有十五格,说起来过于琐细,见文后“附录”。
三、嵌字体诗钟的培养文学写作能力的功效
诗钟不但有趣,还有很明显的教育效果。
1.训练学生掌握文学对偶基本功。
对偶是充分体现中国语言文字特点的修辞技巧,在文学写作中与其他修辞手法结合运用,能发挥很鲜明甚至很奇妙的效果。要作好诗、词、骈体文、八股文以及散文,都需要先过对偶关。以前对于语法、修辞、音韵的研究不够充分,缺少简明适用的教材,只是让学生在大量习作中逐渐领悟。作碎和作诗钟就是教给学生熟悉声调、词性、词句结构对仗的针对性训练。诗钟的写作,对于词性、词类、词的结构、词组的结构、句的结构如何对仗工整,以及如何使用成语和典故,都有细致入微的规定,称为法式。道光年间见于著录的作品《人·白一唱》“人海归来空有梦,白下游后帐无诗”。按后来的法式衡量,已经看出它是病句:对仗必须区别词性的动静和虚实,“空”字属虚(副词),“帐”字属实(动词),二字不宜相对;对仗必须区别通用名词和专用名词,“人海”是通用名词,“白下”是地名属专用名词,也不宜相对。看来,确实要经过严格训练,才有把握做到对仗工稳。
2.训练学生善于选用最精当的字词。
从宋代以来,分析诗词注意认取“诗眼”,写作中间讲究“炼字”。做到这一点要靠全面提高文学修养,而诗钟却是具有针对性的训练方法。诗钟的写作是先把限定的字配成“眼字”,再围绕“眼字”铺写成联。福州1930年的《微·寒七一》大唱,征得八千余联,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佳作,如黄芗洲的“寒宵坐似沧浪里,微曙看犹混沌初”,是先配成“寒宵”和“微曙”两对“眼字”,进而写出一种意境;林绮赓的“寒月芦花千百顷,微风桐子两三声”,是配成“寒月”和“微风”,写出一种景象:张拂朝的“微虫沟洫犹争长,寒鸟江湖不乱群”,是配成“微虫”、“寒鸟”,批评当时福州的小军阀战争。前人关于“炼字”发过很多议论,清人刘熙载说:“总之,所贵乎炼者,是往活处炼,非往死处炼也。夫活,亦在乎认取诗眼而已。”写诗钟对于练习认取诗眼,进而写活全句,是一个巧妙而实用的方法。
四、分咏体的来源和艺术特点
分咏体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结合起来写成一副诗联,看来是一种很奇怪的体式,其实在古典文学中早已出现过这类作品。中国的对偶文句本来有一种奇特的修辞效果,能通过工整的对仗把关系并不密切的事物联系起来。如杜甫《曲江》诗的颔联“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两句在意识的流动上有跳跃,一经用上对仗,“八尺曰寻,倍寻曰常”,用“寻常”一词的这个歧义,作为数字与“七十”结成对偶,联通了思路。苏轼的《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有诗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青州从事”指美酒,典出《世说新语》),把“六瓶酒”和“未收到”两个意思对立成联,写成惹人喜爱的作品。从清朝中叶开始,出现了对联热,对联也进入酒令,以前那些偶一为之的游戏之作,这时规范化为分咏体诗钟;分咏体成了专为写趣联而设计的体式。进行这种写作,有助于推动诗人突破旧套,活跃文思。例如古文学家赵国华(1838~1894)分咏《船·胎衣》:“帆如秋叶来天上,人似春蚕卧茧中。”如果单纯咏船或咏春江,难以写出这种深邃的意境。反对科举而下海演戏的汪笑侬(1858~1918),分咏《八股文·杜鹃》:“能使英雄皆入彀,可怜帝子已无家。”通过两个典故把二者结成对偶,讽刺请廷顽固坚持箝制思想的科举制度,以致闹得自身不保。
五、诗钟的流传
诗钟大约在嘉庆、道光年间出现在福建。咸丰八年成书的《闽杂记》中说:“今馆阁诸君亦多为之。”说明已经传到京师。同治二年癸亥科进士赵国华、李宪之和探花张之洞曾在山东、江苏、湖北等地倡导。光绪十几年北京的满族知识分子以宗室盛昱领衔成立了“榆社”。北京聚合着从各地往来的名士,诗人如易顺鼎、陈三立,词人如王半塘、朱古微,政治活跃人物如文廷式、杨锐,重要官员如瞿鸿机、陈宝琛,都先后参加各社吟作,形成过很大的一股诗钟热。学童参加诗钟活动得到家长的支持;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猎取功名的人写作诗钟,是为了能写好八股文和制艺诗;附庸风雅的人也愿意参加这种“诗酒酬唱”,光绪年间曾“都下宴集相率为诗钟”。各地也成立一些大社,王闿运、樊增祥等很多名流参加。上海首先在报纸上发题征作,洁社的作品有时用电报发到南京,由江宁布政使樊增祥阅卷。有些饭庄还专以接待这一活动而出名。辛亥革命以后,北京成立潇鸣社和塞山社,各有会员一二百人,名流网罗殆尽,连梁启超都列名其中。上海的樊园诗钟活动,集合了同光诗人的主要代表人物。福建人才济济,作品风格俊秀,称为“闽派”。其它各省也有水平很高的社继续活动,作品水平不断提高,到抗日战争前达到顶峰。后来,在政治和社会的大变革中,诗钟活动很快消沉,现在国人已经不大知道以前诗钟的盛况,不大注意中国文学宝库中还有这样一颗璀璨的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