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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边的那棵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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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醉人
时间:
2013-5-26 19:49:35
标题:
井边的那棵老树
醉人
零
几百年前,从遥远的地方走来一小对人马。他们扶老携幼、肩挑马驮,迈着蹒跚的步子,沿着歪歪斜斜的山道艰辛地长途跋涉。一路上他们披星戴月顶风冒雪披荆斩棘四处寻找生命的乐园。寻呀找啊,终于有一天,他们驻足了,他们被这神奇秀美的高原风光迷住再也不肯挪动一步,他们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也成了开垦这块荒蛮土地的新移民之一。
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几百个春去暑来。先祖们硬是在这块星星点点的土地上扎下根来,开垦出一片片绿洲,世世代代繁衍生息过着自给自足安稳的农耕生活。
也是拓荒者安营扎寨的某一年的某一天,在一个只有几十个住户的人家里,一个老妇走出家门扛着一把锄头,从山上小心地把我幼嫩的身子挖出来精心地栽在寨头的井坎上。栽完后,她为我浇上水插上香烧上纸又虔诚地对我磕了三个响头,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寨里。
岁月的沧桑流逝,几百年的星移斗转。栽下我幼时的老妇早已作古,而时间的年轮印证我确实也老了。我从幼年中年已步入了老年,就像一个快入土的老人,你仔细地看,风华正茂的我已不复存在,我的面容已经苍老,额头爬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
你们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寨边井旁的那棵老柏树。
虽然我老了,但我还有生命。我像人一样能看能听有知觉有感情,可上天给我一个不公正的待遇——不会说话。我每天看着人们从我身边走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少人在这里孕育新的生命来到世间,又有多少人在这里无奈地或安详地死去;多少家庭的喜怒哀乐我看在眼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记在心上。
过去我地处寨头,几百年的风雨,一代代人的历史变迁,我现在的位置已经处在寨子的中央。由先前的十几户人家经过漫长岁月的繁衍生息,树大分丫,人大分家,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二百多户的人家,对周边村寨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大姓的大寨子了。每天我看着早晨挑水的妇女都要从我身边走过;中午出去劳作的人们大都在我身边坐下来歇息谈天说地;下午更热闹了,特别到了晚上就更不用提了,就会有一大帮人聚集在我的身旁摆龙门阵吹门子。哪一户人家有什么大物小事奇谈怪闻都在我身旁议论,我都能听到,就是离我远点的地方,我虽然听不到看不见,不过风妹妹会把所发生的事告诉我。跟我一起生活的伙伴们大都已经死去,我虽然是哑巴不会说话,但我还没死,还过着像平常人一样的平淡的生活。
你想知道寨里每天所发生的故事吗,没有关系,我会把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传递给风妹妹,她会轻声地告诉你。昨天她刚送走一个动人的故事,今天不知又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发生,你想知道,你就侧耳细听,风妹妹会把寨里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你。
一
昨夜一场大雨,我呆滞的血管又有了新的舒展,生命又有了新的活力。我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灿烂满天;阳光披在我身上,把我的身子烘得暖融融的;路边的野花正在舒展她那美丽的身躯,牵牛花也在篱栅上扯开喉咙在尽情地吟唱。井里的鱼一群群游到井边望着我似乎在问:树老,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我心里说,你们等会儿,我会把所发生的事讲给风妹妹听,她会告诉你们。
一大早,烂坝寨里的何道财在我身边转来转去,逢人就讲对人就说:何明义与何明芬玩表(谈恋爱)了!
这一爆炸性新闻迅速在寨里传开,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本来嘛,寨里地处山里,偏僻闭塞孤陋寡闻,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一座时钟,老是一个节奏,机械重复而单调。现在出了这桩事,村民们怎能不去热心关注,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就是人们热衷的话题,何况是本寨的一对年轻人相互玩表,触犯了列祖列宗定下的遗规祖训,更确切地说是冒犯了本寨族长何道品老爹。
烂坝是一个在本区公社里有名的大寨,全寨姓何,无一杂姓。至高无尚的权威者要数皇帝,然而在这很少受到外来冲击影响的烂坝寨里,最高的权力者是族长。
可族长不是那么好当的,这族长不光辈分长威望高,而且极讲究“底盘”,这底盘就是牌子。何道品老爹在寨里排行老四,属“道”字辈。他年轻时就率领本寨村民与邻村争山林夺田水,打出了名气也打出了威风,为本寨争得了不少好处。那个年代虽然过去了,可现在四爹的身子骨仍硬朗得很,三五个年轻人也占不了四爹多少便宜;最主要的是四爹有几个儿子:大儿子在部队里当官,听人说是团级干部;二儿子当兵复员后分配在县城里开汽车。四爹就凭这两个响当当的牌子当上了族长,连公社干部都敬畏他三分。大凡寨中有什么大物小事红白嫁娶都得找四爹商量定夺,大都也是四爹一个人说了算。
寨里的族规祖训不知猴年马月了,可村民们一丝不苟老老实实地执行,怕越雷池一步触犯了老祖宗定下的祖训遗规。如偷鸡摸狗,伤风败俗,乱伦和道德极败坏的人都要给予惩罚。你要是触犯了族规,轻的轻罚重的重惩,不管你犯下的事情是轻还是重,全寨的人不论年龄大小,还是男女老幼都要到你犯事人家里杀猪宰牛大吃大喝一天,以示惩罚以儆效尤。
就说前几年两个区上放映员来公社放电影,他们看在和四爹二儿子有交情的面子上,顺便到四爹的寨子里放一场不花钱的电影。看电影对于山里人来说就像过年过节一样热闹,人们早早就在露天坝放上草墩凳子占位置。天未黑,坝子上挤满了看电影的人,本寨外村的人都有,这都是山里人难得看到一场电影的缘故吧。
那晚放映的是《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电影放了一半,正当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时,坐在电影机旁的四爹大声吼道:“荡(布依语‘停’的意思)!荡!八些老米梦、的妈梦!(布依骂人语)你们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片子,同村的人也敢玩表,不教坏我们寨的娃子才怪,不放了,大家都回去!你两个龟儿子也给我赶紧滚回去,下次再放这种烂片子,当心我砸坏你们的鸡巴烂机器!”四爹就为这事,跟自己二儿子有交情的人也六亲不认了。
那两个放映员自认倒霉,跟四爹这种人你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按惯例这两个放映员放完电影后要在寨里吃夜宵,宵夜也早就准备好了,杀了一条大黄狗焖好了准备着,等放完电影后招待两个放映员,作陪的早就作好了老母猪进菜园大吃一顿,一醉方休的思想准备。可四爹还生闷气,说什么宁可拿去喂狗也不能肥了两个放映员。可苦了两个放映员,白天辛苦地抬着机子来,夜晚又抬着机子黑灯瞎火摸了几十里的山路回去,酒也喝不上一杯,还受四爹的当众叱骂,真是倒了血霉。从这以后,寨子里再也没有放过一场电影。
今天寨里出了这种事,可谓给四爹当头一棒。当了几十年的寨老与族长,寨里就没有发生过一件让寨里丢人现眼的事,可年轻人就生出这种事来。这还了得,四爹一声令下,寨里一帮青壮年就出动了,把正在山上割草的何明义和还在家里砍猪菜的何明芬一起捉了起来,绑在我身边。
风妹妹轻轻抚摩我的身子;雀儿在我的身上不知疲倦的上跳下越,时而也扯开美丽的喉咙在浅唱低吟;井里的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嬉戏游逐。多好的景致啊,可寨里的人今天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下午,在我的前面挤满了寨里的男女老幼,身上也爬了不少顽童;我的脚上四爹穿着难得一见的土布长衫坐在那樟木做成的八仙椅上,嘴里叼着长长的竹节烟杆,嘴狠狠地抽着土烟,不时从嘴里吐出些青青袅袅的烟雾;他的旁边站着几个比他年龄还长的寨老;何明义和何明芬双双被松了绑,拉到四爹的身边押着跪下。人们的目光大多投在四爹的身上。
只见四爹捋了捋胡须,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烟斗往鞋帮上磕了磕,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对着面前的人说道:“叔伯兄弟姐妹们,咱们寨里出了这种伤风败俗见不得人的丑事,是我们当长辈的平时管教不严造成的,我首先有责任,当父母的更有责任。我们有啥脸见自己的祖宗,不按族规办事就让外族人笑话了我们,给我们这个大族的人丢脸。我们咋跟列祖列宗交代!常言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现在两个娃子触犯了老祖宗订下的族规,大家看咋个处置?好给老祖宗一个交代!”
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很久,蹲在人群前面抽着香烟的何道财才向大家发话:“嘿,我看他们娃子是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还不是外甥打马灯照旧(舅)!”
这时人们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起来。
何明义与何明芬被莫名其妙地抓了起来,被抓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自己和家族的何明芬玩表,何氏祖训:三代不能通婚,才被人们抓了起来绑在我身边的。他早就憋不住了,他大声地问四爹:“寨老,我咋可能和家族的妹玩表!她可是我们家族的妹。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就把我们抓了起来,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我们在玩表,稀里糊涂地就要杀我家的猪、宰我家的牛,凭啥?!”
这时蹲在地上的道财站了起来甩掉烟屁股,转过身去对着众人发话了:“嘿,嘿,县城里一同看电影逛马路,请大爷叔伯兄弟们评一评,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在玩表?”
“你……你,道财叔是老母牛站在山垭口,吹牛×,他在瞎扯!”
要说这道财是个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人物。他田不栽秧地不种豆,田土全抛了荒;可他却是百十里外有名的神枪手,经常扛着猎枪往山里钻,每次进山从不空手而归,枪杆上总挂着些山鸡野兔,有时运气好,还猎到野猪和山羊等猎物;到河里打鱼摸虾也是他的独门绝技,每次带着鱼具到河边,人们从不见他的鱼篓是空着的。他主要是靠这些来糊自己的口,这也是他唯一的谋生之道。
何道财在寨里与众不同。一是懒,懒得出奇。寨里的人没见过他洗过一次衣服换过一次裤子,衣服破了屁股要露出来了,才勉强买新的;二是穷,穷得叮当响。一间祖上留下的破草屋,一张吱吱呀呀的旧床和勉强能用的破炊具;三是丑,丑的无法形容。三角脸,倒挂眉,鼻子下有几根稀稀疏疏的黄胡须,当门牙黄泱泱的并向外突出。就因何道财又懒又穷又丑,所以到了五十的人了还是剥皮的树枝光棍一条。
你别说得道财一无是处,可他那张嘴皮子在整个公社里是顶呱呱的吹门子高手,无人可比。他方的可以说成圆的,大事可讲成小事,无事生成有事。经常到城里卖野味,见识也多了起来,回来时就在我身旁向寨里的一大帮听众大吹特吹。什么城里年轻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在大街上地走,敢搂搂抱抱在马路上溜达,在僻静的地方男人和女人的嘴巴肆无忌惮地对啃着;上一次他和一个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女人同一辆车同一个座位,下车时那外国女人还主动跟他握手,道声拜拜。他摆龙门阵时,总有一大帮喜欢听他吹门子的听众。人越多他就吹得越起劲,有时说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有鼻子有眼,让人听了津津有味似信非信,有时还信以为真。这对于山里人来说够新鲜刺激的了,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连四爹这样的人物都相信他。寨里的人都怕四爹,唯有他敢在四爹的头上拔毛。他不光能说会道,而且每次从城里回来,买些烟酒提着猪下水(猪内脏)往四爹处跑,把个四爹哄得团团转。
这一次他打着些猎物拿到县城去卖,卖完后特意留下一只山鸡去四爹二儿子处喝酒。喝完酒后进电影院看电影,迷迷糊糊中见明义和何明芬在他前几排的坐位上并肩坐着看电影,他酒也醒了,电影也不看了,连夜摸黑回到了寨子里。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我身边向村民们眉飞色舞添盐加辣的讲开了。他的话是狗掀门帘啄木鸟找全靠那张嘴,村民们似信非信,但又不得不信。
其实明义到城头卖洋芋,何明芬也去城头卖辣椒,两人同时上的车。两人卖完东西后,到城头看电影对于乡下人来说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这一次好不用容易来到城头,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两人就邀约去看电影,不巧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时被他看见,便生出刚才一幕。
现在扯到正题上来。
“道财是你的长辈,他咋能胡编乱造呢?”四爹发问。
明义说:“道财叔吹牛×吹惯了,他在瞎扯。我们只是在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明芬是我们家族下的妹,我们不可能玩表。退一步说,我们虽然同姓何,但我和何明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不知隔了多少代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同姓就不可以玩表?法律又有哪条规定不可以玩表、结婚、生子?!”
“什么,你娃子说什么来着?!”四爹转过头去大声地问道。
“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说,玩表也犯法?!要罚,罚个卵!谁敢杀我家的猪、宰我家的牛,我跟谁玩命!”明义本来不想对四爹说这种话的,可他太冤枉了,气急了才说出来的。何明芬用手想捂住明义的嘴,但明义把何明芬的手用力的摔开并大声地说:“我们一不玩表,二不做见不得人的事,寨老,您就听信他人瞎编乱造的谎话,就要惩罚我们家,老子不服!”
“你……你……醒米梦(布依骂人语),你娃子知错不改,嘴巴还犟。在老人面前‘老子’的大声地叫,目无尊长,反了你这个龟儿子!”四爹一巴掌过去,把明义打翻在地。
“来人啊,给我教训教训这龟儿子!油盐出好菜,棍棒出好人。他龟儿子可是咱们寨里第一个触犯祖宗的坏娃子,不惩罚不行,你们给我地狠狠地打!”
人群里钻出几个人来,照着明义就大打出手,明义也不甘似弱也从地上爬起来和几条汉子对打。何明芬一边护住何明义,一边对打明义的人大声地说:“你们打错人了,他根本不和我玩表,我们只是看了一场电影。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懵懵懂懂地乱打人,他太冤枉了!你们不能打他!”
毕竟人多势众,何明义打不过几条汉子,一下子就被他们打翻在地。明义被打的皮青脸肿的,鼻子被打出了血,沾满了他的脸。打他的人可不管这些,照样对被打倒在地上的明义拳打脚踢,一点都不放过。
这一次四爹真的发了火。从来没有一个人敢顶撞过他,就连寨中比他辈分还长的人,现在敢顶撞他的人竟是一个毛头小后生。他捏烟杆的手颤抖着,额头上的青筋冒了出来,那嘴唇下的胡须一翘一翘的,他索性踢翻了八仙椅,气咻咻恶狠狠地说:“打,跟我往死里打,按重惩来论!”
“别打我娃子了,我认罚!我认罚!”这时人群里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挤开人群小跑了出来,他是明义的母亲。
“停!”四爹一声令下,打明义的几条汉子停住了手。
古人说:“养不教,父之过。何明义和何明芬这两个娃子干出这种丢祖宗脸面的事,是你们长辈的责任,惩罚你们两家是应该的。今天到明义这龟儿子家杀猪宰牛,明天到明芬娃仔家也一样。我可是隔年的腊肉有言(盐)在先,今后谁家不管犯了什么事,我重重的惩罚,绝不留情!两个不听话的娃子重新给我捆起来拴在树老边,饿他们一天在说,看他们今后还敢不敢玩表!”话说完,自个儿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先走了。
烂坝的夜啊,不知名的星儿眨着欢快的眼神好像在唱歌,月儿朦朦胧胧躲在云层里羞怯地听;风儿在轻轻地抚摩我的身子似乎也在伴舞,我惬意极了;我听到了蟋蟀的欢歌和百虫的鸣和,多宁静的夜啊。可烂坝的人啊,你今天夺走了我的睡眠。到处可听到狗的嘶咬声,人们划拳打码和杯碗的撞击声打破了这宁静而美好的夜景。
夜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喝得死饱烂醉的何道财不知道从谁家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他嘴里不时哼着含糊不清的情歌向自家走去。朦胧之中,他好像看到有两个人向寨外走去。他模糊的视网膜里依稀辨出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搀扶着男的。
他迈着趔趄的步子追了上去。前面的人站住了,后面的脚步撵了上来也停止了,黑暗中双方的目光对峙着。
“你……你们还敢跑。跑就再……重罚……你……”他话音未落,额头上就中了一拳,他顿时眼冒金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昨夜不曾睡好,喜鹊的歌声和麻雀的鸣唱把我吵醒。
一大早,寨里传出更惊人的爆炸性新闻,人们又聚拢在我身边议论开了:怎么一夜之间,何道财的额头上就稀里糊涂长了一个大青包,问他是不是昨夜喝多了酒,回去时不小心撞的?他不肯说;明义和何明芬是一时冲动出走,是玩表?还是私奔?他们又去了哪里?众人莫衷一是。
我心理说,何道财额头上长的青包我晓得,可他们两个年轻人去了什么地方,我哪里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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